原载于RIA服务器社群刊物《方圆》2023年1月刊

On 9/11, the world stopped.

On 9/12, the story moved us all.

——《来自远方》(Come From Away )官网

在我动笔写稿子之前,三零发了个帖子:

轻松好看的剧.jpg

那既然都这么说了,开栏第一篇我们就来介绍:


《来自远方》( Come From Away )是一部屡获殊荣的音乐剧,在2015年首演,随后于百老汇、伦敦西区等众多知名剧院均有排演。大家也不是来听我列头衔的,所以我就不提各种奖项啊评论啊之类的东西了。

当然,说到音乐剧,给别人介绍的时候往往绕不开要谈到“音乐剧和歌剧之间的区别”。我也不是专业人士,但是让我来解释的话:歌剧重在“歌”,歌剧的故事是为音乐服务的,重在表现乐曲的音乐特色,大家欣赏的也是乐曲和歌手的唱功;音乐剧重在“剧”,重在表现故事和角色,音乐是为故事和演出服务的,大家在欣赏音乐的同时也在欣赏台上演员们的演出,在欣赏故事和表演。因此,音乐剧更像话剧,不过是把对话、念词以音乐的形式表达出来,通过音乐传递一个故事。

所以,《来自远方》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呢?

故事

本剧的作者和初版编排人员均来自加拿大,而这个故事自然也来自加拿大——它是发生在2001年9月11日的真实故事。

如果说到911,大家想起的通常是历史书上的双子塔照片,是恐怖主义抬头的威胁,甚至还有许多政治意义和历史意义,比如说是一个时代的落幕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,等等。

可是,即便我们是历史的亲历者,我们也并非活在历史的直接影响之中。我们只能在纸面上、在屏幕上、在广播中了解这些东西;但当时生活在北美的人们,却实实在在地笼罩在那片阴云当中。这份无尽的恐惧与压力,从纽约的世贸中心传递到了加拿大,传递到了纽芬兰岛上的甘德镇(Gander, Newfoundland)。

为了响应袭击,美国宣布关闭领空,而正在北美上空的飞机全部需要转移。加拿大与美国合作,启动了“黄丝带行动”,所有滞留在空中的民航客机全部备降至加拿大的各个机场。而甘德镇,一座人口不足一万的小镇,却足足接收了38架飞机,和上面的近7000名乘客与机组人员。

甘德国际机场的卫星照片
甘德国际机场的卫星照片
甘德国际机场在地图上的位置
甘德国际机场在地图上的位置

甘德国际机场与它在地图上的位置。甘德国际机场坐落于北美洲东北角的纽芬兰岛上,是北美洲最大的机场之一。因地理位置优越,在喷气式飞机发明前,该机场是国际航班的重要中转站,跨洋航班需在此加注燃料后继续航程。因此,这座机场也被称作“世界的十字路口”(Crossroads of the World)。图片引用自维基百科

与上面这些宏大的说法相反,这个故事很小、很小,小到只需要12名演员,不到10人的乐队,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完整呈现。如果让我用几个词语来概括的话,《来自远方》讲述的仅仅只是一场“黑暗中的微光,灾难中的希望”。

整场演出由数个不同的场景,不同的主角串联而成,由一件件小事折射出自袭击发生起,到航班恢复时的五天时间内,甘德镇的居民与将近七千名来自远方的“飞机客”(Plane People)交织发生的故事。飞机上的他们降落在陌生之处,没能抵达他们的目的地,原本满怀怨气,却在离开时依依不舍,不愿离别;甘德镇的他们原本只有平静的生活,却被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打乱节奏,做好了一切准备,不问来路,全力奉献;他们原本毫不相关,却因为一场举世噤声的灾难被连接在了一起,他们原本素不相识,却因为五天的相遇便亲如家人,结下了难舍之缘。

这个故事表现的,是面对困境中的陌生人时毫无保留的热情与关爱,是在同样的压力与危险之下仍然竭尽全力帮助他人的无私精神,是人类最崇高的精神之一——不计回报的、至高的善意。我知道,这样空口狂吹确实显得太过了,所以下面,我想介绍一些故事里的内容。

其实我觉得作为一个真实事件改编的音乐剧,剧透了其实应该也没什么关系,毕竟很多事情查也能查到嘛;而且更重要的是,哪怕是看完了整个故事的介绍,也仍然没有亲耳听到一首首乐曲、亲眼看到演员们的表演来得震撼。但是,如果你确实相当介意的话,可以直接跳过浅色的部分,然后如果有机会,看过之后再回头读读。

事件发生时的甘德机场跑道。事发时,接受备降的美国航空49号班机机长贝弗莉·巴斯(Beverley Bass)用“像沙丁鱼一样”来形容她在空中看到的,在跑道上排成一圈的飞机。图片转载自CNN,由甘德场历史学会(Gander Airport Historical Society)提供。

在甘德镇还有很多来自远方的人,很多来自远方的故事,这里的介绍仅仅只是冰山一角,完全没有办法告诉你整个故事的全貌。不过我想表达的是,尽管在表现形式上略有夸张,这些故事都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真实的故事。正是因为它们的真实,他们才显得如此可贵;正是这些真实的喜怒冷暖,才能一次次拉动观众走进那个时代,感受那些宝贵的东西。希望这一点点的介绍,能让你了解到这部剧尝试表现的东西,和它背后的精神。

整部音乐剧就是由这样的小故事,小细节构成,想把这些故事用文字把表现出来时却相当无力。我相信,当你看到舞台上的演员们,看到一个个鲜活的角色出现,看到一段段故事展开时,应该会和我一样被惊艳,被带动,被震撼。或许这便是戏剧艺术的魅力,唯有身临其境,才能感受到它的美,它的独特之处。

正是这些小小的故事,最终构成了这部音乐剧的整体,构成了这个在甘德镇的舞台上发生的大故事——一个讴歌人性至善,满怀爱意的温暖故事。

就像是剧中的一句歌词吧:

“Because we come from everywhere, we all come from away.”

“正因我们来自全世界,我们都来自远方。”

左:《来自远方》百老汇2017版演员詹·科莱拉(Jenn Colella,左)与其扮演的角色原型,机长贝弗莉·巴斯(右)的合影。图片转载自CBC

右:剧中人物原型尼克·马森与黛安·马森夫妇的合影。接受采访时,他们辗转三个大洲,观看了118次不同剧院、不同演员上演的《来自远方》。图片转载自卫报

音乐与表演

我在音乐和表演方面并没有什么专业知识,所以这一段会短一些,就主要以我自己的感受为主了(苦笑)。

前文提到,音乐剧的音乐主要是为剧情而服务的,但这并不代表音乐本身就是不重要的、次要的东西,否则,音乐剧和话剧又有什么区别呢?剧作家与音乐家的思想与表达,音乐剧演员的精彩演绎,和乐队倾注的情感叠加在一起,喷涌而出——

“Welcome to the rock!”
“欢迎来到巨石岛!”

这是整场表演的第一句歌词。在逐渐丰满的音乐中,开场曲带领观众们逐渐走进剧中的世界,走近甘德镇与镇上的居民。

整体安排上,全剧的曲目安排相当紧凑,扬抑错落,让观众的情绪随之跃动:上一秒还在因甘德镇的人手不足而紧张,下一秒却为警官奥兹(Oz Fudge)三顾Shoppers(加拿大连锁药店,也出售各种卫生用品)而开怀大笑;刚刚还在紧张而压抑的飞机上,下一秒却到了温暖的甘德学院,在阳光中醒来。一个半小时全程无休的演出当中,各种音乐与情绪交替出现,往往上一个故事尚未回过味来,演员们却带着观众走向了新的地方,新的故事。

剧中还有很多有趣的小细节。比如,你时常能听到一些“不太对劲”的用词:“there's a airport”“I loves them”“We needs a couple of volunteers”,等等。事实上,这正是纽芬兰居民的说话特点:表意就行,不在意太多语法。当然,这并不代表在座的各位就可以直接移民纽芬兰了(笑)——这么随性的说话方式,必然带着相当浓厚的口音。除了用词以外,在编曲上,创作团队也把纽芬兰的传统乐器与民间歌曲搬上了舞台。乐队搬出一根丑棒(Ugly Stick),演员们在台上对唱着水手与情人们的离别之曲,用演员自己的话来说便是:“他们把纽芬兰带了过来。”

《来自远方》百老汇2017版剧照之一。全体演员(也称作“卡司”)与乐队成员同台表演。图片转载自以色列时报

然而,仅仅是这些,并不够让它成为一部广受好评,屡获奖项的音乐剧。让《来自远方》真正脱颖而出的,是它独特的表演形式与舞台安排。

仅仅十二个演员的舞台,要怎么表现将近一万六千人的故事呢?

答案是,每一位演员都扮演着不止一个角色。十二个演员,在舞台上扮演了超过二十四个角色,而每一位角色都不是单薄的影子,是一个个丰满的人物形象。角色更换的过程并不在舞台之后,而就发生在观众眼前:服装的穿脱,光线的变动,人物位置的移动,演员口音的变化。音乐之间,一静一动,台上的演员便完全代入了另一个角色,讲述着另一个故事。这样的安排挑战着编剧、导演、演员们的极限能力,同时也给观众带来了极致的视听体验。

同时,和演员们一同处于舞台上的,除了一些固定不动的布景和小道具以外,只有十二把椅子和两张桌子。创作团队希望以最简单的方式呈现整个故事,而在经过尝试与实验后,他们找到了最简单的舞台布置——无需任何多余的物件,也无需各种电气化设备。十二把椅子和两张桌子,可以是酒吧,也可以是机场;可以是机舱内,也可以是校车上;可以是旅客们休息的睡眠处,也可以是祈祷静思的教堂内。决定它们到底是什么的,是演员的表演。处在客机上,大家便靠在窗上,或是蜷缩在座椅内;坐在校车里时,大家不断地颠簸与摇晃,仿佛坐在一辆真车上,行驶在林间的小路中。这样的无实物表演贯穿全程,以最生动的方式向观众传达舞台上发生的一切。

这也正是《来自远方》在表演艺术上最为精妙,最为精彩的部分。

极简风格的舞台设置与不断变换的角色身份,和紧凑的音乐与剧情相辅相成,相得益彰。正是在这样的安排下,创作者和演员们才能在一个半小时内把想要传达的一切交给观众们,给观众留下深刻而回味无穷的印象。

《来自远方》百老汇2017版剧照之二。图中展现的是晚会中,自愿成为“荣誉纽芬兰人”的旅客们亲吻鳕鱼的场景。亲吻鳕鱼是“远方客”成为纽芬兰人的一项必须的仪式,而黛安实在无法狠下心去亲吻它,于是她亲吻了身旁的尼克,一位刚刚亲吻了鳕鱼的人。图片转载自纽约时报

其他一些东西

终于到了我可以随便写点东西的地方了,编上面两个部分快把我编死了(倒)。

首先想说的是,相当可惜,百老汇在2022年10月后停止了《来自远方》的排演。而伦敦西区也将在2023年7月后停止排演。

另外,原定于2020年到访中国进行的巡演,由于疫情被取消了,因此,我们很少再有机会看到现场版本的Come From Away了。

不过,Apple TV上也发行了一版于百老汇演出的《来自远方》电影,邀请到了大部分“原卡演员”参与。说是电影,其实也就是摄录舞台上的表演,经剪辑加工后呈现。在粉丝的圈子中,这样的电影被称作“官摄”。此外,2017百老汇版本的卡司们也录制了工作室专辑,所以虽然不能亲临现场感受,我们也仍然有相当多的方式去体验这场旅程。

上演《来自远方》的百老汇剧院——杰拉德·谢恩菲尔德剧院(Gerald Schoenfeld Theatre)。在2017到2022的五年间,这里排演了共1670场《来自远方》,使其成为了百老汇历史上排演时间最长的剧目之一,位居第49名。图片引用自维基百科

然后,我想说一些比较不着边,有些抽象的东西了。

“灾难中的希望”,这样的用词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呢?

我不敢妄下定论。但我初次观看《来自远方》时,正好是2021年5月初的时候,是我所在的地方疫情变严重的时候。

诚然,911或许很遥远,但疫情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身边的事件,是近在咫尺的事件。

尽管我知道,疫情与911并不相同,但危机当中的不安全感、压抑感与绝望感是相通的。

有人说,《来自远方》是最适合在“后疫情时代”观看的一部音乐剧。因为它表现了灾难中的人性,表现了在同样的危机下,人们最原始、最本真的善意带来的改变。从这个角度上来说,整部音乐剧充溢着人道主义与人文主义的精神:甘德镇的大家以善意对待远方来客,而远方的来客们也将永远铭记甘德,永远铭记这个付出了所有的小镇。尽管甘德镇并非人间天堂,尽管在那里仍然有冲突与误解,有摩擦与矛盾,但所有到访甘德镇的旅客不分语言、不分国籍、不分文化与宗教,在暂时的与世隔绝中如同按下暂停键一般,度过了或许是全世界最轻松、最无忧无虑的五天。

是它,让我看到了人性中最高贵的善意,让我在最压抑的时候仍然相信希望。因为希望并不来源于上天,并不来源于偶然,它来源于我们身边实实在在的人。

这也是我由衷喜欢《来自远方》的理由。它带来的感动将让我铭记终生。尽管这个世界并不美好,但我仍然选择相信,相信人性本善,相信人人都不是孤岛,相信一切都可以改变。

“They say no man's an island, but an island makes a man,
'Specially when one comes from one like Newfoundland.
Welcome to the Rock!”
“大家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,但孤岛造就一个人
尤其特别的,是来自纽芬兰岛的人
欢迎来到巨石岛!“

2021年电影版本的演员们。电影拍摄时,邀请了众多2017百老汇版本的原角色演员回归参与。图片转载自Theatrely

最后修改:2024 年 08 月 25 日
虽然点赞什么的确实没什么意义但是也可以点一个再走呗?(